近期，不少地區(qū)開始拉閘限電，“能耗雙控”成為關注焦點。本文列舉了一些關于“能耗雙控”的常見誤讀，在排除掉這些不可能之后，剩下的就是真相。

錯誤觀點之一：“能耗雙控”是為了碳達峰、碳中和推出的新政策。“能耗雙控”指的是“單位GDP能耗”和“能源消費總量”兩項指標，其中“單位GDP能耗”早在“十一五”時期就已經作為約束性指標(約束性指標是五年規(guī)劃中定量且必須完成的指標)，“十三五”規(guī)劃已經明確為“能耗雙控”，“十四五”只是沿用了該指標。

從年度來看，除2020年疫情沖擊之外，之前歷年的政府工作目標中，均有單位GDP能耗降低的具體指標要求，2021年的“能耗雙控”只是恢復了2020年之前應有的進度。

真相一：“能耗雙控”是執(zhí)行了很多年的老政策。

錯誤觀點之二：由于“運動式減碳”，2021年8月之后，“能耗雙控”顯著加碼。

對比“十二五”“十三五”和“十四五”的能耗雙控指標，“十二五”要求單位GDP能耗降低16%，“十三五”要求單位GDP能耗降低15%，“十四五”要求單位GDP能耗降低13.5%，“十四五”的要求并沒有加碼。

從年度來看，2021年政府工作報告要求，單位GDP能耗降低3%左右，2017年要求是單位GDP能耗下降3.4%以上，2018年是3%以上，2019年是3%左右，2021年跟2019年要求相同，比2017、2018年要求低。

還有一個需要注意的點是，由于2020年沒有要求單位GDP能耗下降的具體數(shù)值，實際執(zhí)行結果僅為下降0.1%，事實上起到了做大基數(shù)的作用，2021年僅需要完成降低3%左右，這本來是2020年應該做的事情，延后了一年完成，理論上難度應當更小了。

此外，之前的“能耗雙控”也不是“五年考核一次”，而是“每年考核一次”。

以2019年為例，北京等10省份超額完成，河北等18省份完成，遼寧基本完成，僅有內蒙古未完成。也就是說，2019年的“能耗雙控”只有1個省份沒有完成。

真相二：2021年的“能耗雙控”指標沒有加碼。

錯誤觀點之三：“拉閘限電”是為了提高出口利潤、輸出通脹。

最近一個比較流行的觀點，將“拉閘限電”解讀為“一盤大棋”：中國出口的產能太多，導致出口價格偏低，而能源、資源價格偏高，所以中國出口多但是不賺錢，因此需要“能耗雙控”來提高出口價格，從而避免被美國“割羊毛”。

另一種類似的觀點是，中國要對美國“輸出通脹”，從而讓美國難受，其底層邏輯同樣是，拉閘限電能導致出口的價格提高。

這兩種觀點的錯誤是一樣的。

希望提高出口利潤的期望是好的，但首先要用經濟學的邏輯分析，為何出口價格上不去?

出口價格之所以無法提升，主要是由于內需疲軟。企業(yè)出廠產品的定價主要參考內需，2021年國內內需顯著弱于疫情前，導致企業(yè)的出廠定價難以提高。

那么國內價格不變，只提高出口品價格可能嗎?從無套利原理來講，是不可能的。

舉個例子，假定A企業(yè)想要對國內外差異化定價，比如給國內價格100元，給國外價格200元，那么就會有B企業(yè)給國內價格100元，給國外價格150元，B企業(yè)就會吃掉A企業(yè)的海外訂單。然后C企業(yè)給海外120元，C企業(yè)可以吃掉B企業(yè)的海外訂單。最終，會有D企業(yè)給海外的價格和給國內的價格一樣，都是100元，D企業(yè)吃掉所有海外訂單。

按這個邏輯很容易推演，除非出口企業(yè)是壟斷企業(yè)，否則，是無法對國內外差異化定價的，對國外的價格只能跟對國內的價格一致，而國內價格由于國內的終端需求偏弱，是提不了的。

問題搞清楚了，那么辦法確實有：政府組織下游企業(yè)集中限產，理論上是可以提高出口價格的。

但這是現(xiàn)在發(fā)生的事情嗎?顯然不是。

“能耗雙控”下的“拉閘限電”，主要限制的是上游高能耗行業(yè)，比如硅鐵等，而較少限制下游出口企業(yè)(只有個別地區(qū)限產上游之后還是完不成，才限產下游，不是普遍現(xiàn)象)。

對下游出口企業(yè)限產，才能起到類似“減產聯(lián)盟”或者壟斷的效果，才能提高出口利潤、輸出通脹。

“拉閘限電”的結果是，原材料進一步供不應求，下游企業(yè)的成本進一步提高，出口企業(yè)的利潤可能進一步被擠壓。

事實上，如果真的組織下游企業(yè)限產，其副作用更大。主要有兩點：

一是“拉閘限電”是為了降低單位GDP的能耗，那么只有限產高能耗才有用(盡管產出的GDP下降，但消耗能量下降更多)，而高能耗基本都是上游。

二是如果限產下游企業(yè)，按照前面的無套利原理，必然導致國內外價格一起大幅上漲，才能提高出口價格，那樣將導致CPI顯著上升，國內陷入“滯脹”。

所謂“輸出通脹”，一定會導致國內先通脹，而當前的內需本就偏弱，結果只能是“殺敵八百自損一千”。在內循環(huán)為主的背景下，這樣做完全不合實際。

真相三：拉閘限電集中于上游，只會導致上游漲價、下游成本抬升，無法提高下游的出口利潤、無法輸出通脹。在無套利原理下，只提高出口價格是不現(xiàn)實的。

錯誤觀點之四：“能耗雙控”是為了抑制PPI。

有觀點認為，通過“能耗雙控”來減少對原材料的需求，進而抑制PPI，這種說法也與現(xiàn)實不符。

這種觀點無法解釋近期大宗商品的價格暴漲。

一個顯然的現(xiàn)實是，拉閘限電越厲害的行業(yè)，價格漲得越多，比如硅鐵是能耗最高、限產最嚴的行業(yè)，現(xiàn)貨可以一天漲將近40%。

“能耗雙控”只能提高PPI，而不能抑制PPI。

真相四：拉閘限電集中于上游，只會導致PPI進一步上升。

錯誤觀點之五：“拉閘限電”將長期存在，大宗商品價格將長期大幅上漲。

這種說法忽略了兩個基本事實：

第一，忽略了需求下降的問題。

周期品之所以稱為周期品，是因為其“價格-需求”存在周期性的循環(huán)關系。

盡管本輪漲價是供給端驅動的，但是價格不能漲到天上去。價格高，必然會導致需求下降，進而導致價格回落，這就是周期的內涵。

需求的彈性實際是非常大的，近期已經出現(xiàn)了很明顯的下游不接貨現(xiàn)象，這決定了大宗商品價格不可能持續(xù)長期大幅上漲。

第二，該觀點是建立在“能耗雙控”的錯誤理解之上的。

正如我們第一部分所述，“能耗雙控”是一個實行了很久的政策，而且2021年指標實際上并未加碼，只是今年8月之前執(zhí)行情況不盡如人意，這才導致了9月部分地區(qū)的拉閘限電，補上1～8月本該交的作業(yè)。

作業(yè)補上之后，“拉閘限電”應會告一段落，有所好轉。到了明年，只要各地區(qū)吸取今年的教訓，不再搞“假期臨近結束，才瘋狂補作業(yè)”，應不會再重演今年的局面。

上述分析是關于“能耗雙控”，需要注意的一點是，當前除了“能耗雙控”之外，電煤緊缺是導致拉閘限電的另一個重要原因，能耗雙控下的突擊“拉閘限電”確實是短期的，而解決缺煤的問題可能還需要保障煤炭供給。

真相五：拉閘限電是特殊情況下的權宜之計，明年是新的考核周期，只要吸取教訓，就不會再出現(xiàn)當前的“拉閘限電”。

綜上所述，在排除了諸多錯誤選項之后，我們認為正確答案是：

1、“能耗雙控”是一個已經執(zhí)行了很多年的政策。

2、2021年的“能耗雙控”并沒有因為碳達峰、碳中和而加碼。

3、“拉閘限電”不是指標設置太嚴的問題，而是9月之前執(zhí)行得不及預期。至于為何如此，我們猜測有以下幾個原因：

(1)2020年疫情后到現(xiàn)在，中國的GDP結構發(fā)生變化。之前每年之所以都能順利實現(xiàn)“能耗雙控”指標，是因為中國的經濟結構在逐漸向消費轉型，單位GDP需要的能源本來就是下降的;然而，2020年疫情之后，內需顯著弱于疫情前，而出口顯著高于正常時期(中國出口主要是工業(yè)品，帶動高能耗需求上升)，這導致單位GDP的耗能客觀上難以下降。

(2)部分地區(qū)存在“碳沖鋒”的情況。根據人民日報海外版，部分地區(qū)在2030年碳達峰預期下，將近10年理解為“攀高峰”的時間窗口，搶著上高耗能、高排放的“兩高項目”。

“碳沖鋒”有兩種動機：一是趁著碳達峰之前，抓緊上項目，有利于提高地方的GDP，二是做大2030年之前的碳排放基數(shù)，從而更容易實現(xiàn)“碳達峰”。

一個技術細節(jié)是，2030年碳達峰，意味著要求2030年的“單位GDP的碳排放減少”與當年的“GDP增速”相同，因此做大2030年之前的碳排放基數(shù)，就會導致2030年“單位GDP的碳排放減少”變得容易，從而容易實現(xiàn)2030年碳達峰。

(3)前期比特幣挖礦問題可能比較嚴重。從今年能耗雙控不達標的地區(qū)看，主要集中在西部，因為當?shù)仉妰r便宜，恰恰是挖礦的重點地區(qū)，這或許也是近期再次加碼調控比特幣挖礦的原因之一。

(4)2020年由于疫情沖擊，“能耗雙控”執(zhí)行有所放松，導致部分省市放松了警惕，存在僥幸心理。2021年是碳達峰、碳中和的第一年，“能耗雙控”指標不可能放松。

“能耗雙控”的嚴格執(zhí)行有助于調整經濟結構，回到2020年之前的能耗下降趨勢之中。

2020年疫情之后，高出口、高生產的經濟結構變化是不合理的，也是不可持續(xù)的，完成“能耗雙控”既定目標，恰恰是很好的調結構抓手。

客觀地講，“能耗雙控”指標是沒有問題的，而且意義重大，但補作業(yè)式的集中“拉閘限電”，可能導致以下幾個影響：

第一，大宗商品價格短期進一步上漲，階段性提高PPI;

第二，進一步抬高下游制造業(yè)的生產成本，利潤繼續(xù)向上游轉移，下游小微企業(yè)更難過;

第三，高價格下，下游對上游的需求進一步走弱，大宗商品“有價無市”;

第四，部分生產停滯，經濟增速下降;

第五，拉閘限電擴大化，居民正常生活受到影響。

“拉閘限電”對經濟發(fā)展弊大于利，是保電網安全的最終手段。我們要做的，就是讓下游企業(yè)、小微企業(yè)盡量好受一點。

(作者系太平洋證券固定收益首席分析師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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